C-LAB creators 國際交流計畫參訪IRCAM MANIFESTE 2019心得

IRCAM在當代電子音樂中極具影響力,自1969年成立以來至今培育了無數作曲家與電子音樂人才。IRCAM的定位一直都十分明確,過去在已逝的知名法國作曲家兼指揮家Pierre Boulez(1925-2016)的帶領下創造了許多當代音樂經典作品,奠定了其歷史地位。電腦與科技的進化在過去半世紀來產生了巨大的變化,除了影響我們的日常生活外,也改變了藝術環境。在人人皆可使用電腦創作音樂、各領域的界線越來越模糊的時代下,正抨擊著眾多歷史悠久的電子音樂研究機構。從IRCAM這些年積極對外合作,與音樂節曲目趨多樣化,即可察覺其處於轉型的過程中。

這次參訪觀賞了許多不同類型的音樂會,看見了此機構對整個音樂節策展之用心與考量,除了經典作品的精緻再現外,也有許多不同領域合作共製的全新面貌作品。

以下針對幾場音樂會分享心得:

Cursus成果發表
Cursus是IRCAM自2010年來設立的一門訓練課程,招收具潛力的年輕作曲家,訓練其電子音樂相關能力。設立一開始完整訓練為兩年,後縮減為10個月。這是我第三次觀賞Cursus成果音樂會,從以前幾乎為典型的獨奏樂器加電聲的作品,到近年來一些作品也逐漸加入舞蹈、多媒體或戲劇的元素。十位作曲家各選擇了不同樂器組合,無論在電聲和舞台呈現上各有差異。此外,每首作品在聲音技術上各配有一個PA以及一個RIM[1],並且現場有多位技術人員於舞台前後協助。大概也只有在法國,才有如此細緻的分工,一個作品由十來位技術人員協助,也難怪呈現出的聲音品質是無法比擬。

Tscherkassky et Man Ray: Cinéastes
此製作的原型於2018年Darmstadt音樂節首演,在今年MANIFESTE中額外加入了IRCAM媒合的兩位作曲家:Ariadna Alsina Tarrés 與Javier Elipe Gimeno創作新曲,電影部分另加入了Man Ray的作品片段。此版本的電聲品質與樂器聲響平衡皆比去年Darmstadt的表演來得細膩多,整體也更為完整。感謝C-LAB爭取了與多位藝術家、作曲家面談的機會,讓我們對每個製作,進一步了解更多的創作與合作過程。

OPUS
此製作結合了電聲、影像、弦樂四重奏,各部分都處理得很完整,只可惜彼此之間缺乏連結和互動。電聲厚度充足,然而持續整場連續轟炸卻無張力起伏。經過演後與作曲家TOVEL(Matteo Franceschini)與視覺藝術家Francois Wunschel對談,才得知原來影像與聲音並無太多直接的互動,由此不意外其中的連結除了節奏外,並無如期待有更多的細節。

Bal Passé
雖然過程有些許技術問題,但整場音樂的品質及流暢性皆佳。經過演後與舞台設計視覺藝術家Claudio Cavallari對談才得知整個合作過程的困境,跨領域之間的合作果然都十分地耗時並具挑戰性。

SAMSTAG AUS LICHT
盛大的閉幕,呈現了已故德國當代音樂作曲家Karlheinz Stockhausen(1928-2007)之經典巨作。Samstag aus Licht是Stockhausen整套歌劇Aus Licht七部中的第二部:禮拜六。去年在巴黎已呈現了第一部Donnerstag aus Licht,而這整套七部歌劇,接下來會逐年於巴黎一一呈現,是個長期與浩大的製作。整部歌劇雖長達4小時半,卻令人覺得一點也不長,每個樂器與角色的巧思,以及Stockhausen整個作品的大藍圖歷歷在目。看完這樣的巨作同時也感慨,現在這時代再也無法誕生這樣的作品了,如此的耐性與野心,是屬於史托克豪森所製造的時代經典。此外,Aus Licht今年在荷蘭Holland Festival也精采的再現。他們將七部總長29小時的歌劇濃縮為15小時,並分為三天演出,其中包含星期三裡的直升機弦樂四重奏(Helicopter String Quartet),自1995年於阿姆斯特丹首演後再次回歸重現。


[1] réalisateurs en informatique縮寫RIM,電聲技術執行人員,主要協助作曲家執行表演與排解技術問題


除了表演觀賞外,音樂節期間也有一些講座與工作坊,其中作曲大師講座讓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Raphaël Cendo(1975-)是當今法國中生代知名作曲家,其作品特殊的聲響與戲劇張力展現了個人強烈的語彙色彩。在講座中除了分享他個人作品外,也提及了許多關於作曲的哲思。

「演奏者在演奏過程中有許多肢體動作,而這些動作是與音樂的聲響緊密連結,所以我作曲同時也會將演奏者的肢體納入考量。」Raphaël Cendo說。

音樂是具有強烈時間性的表演藝術,然而演奏家的肢體語言時常被忽略,這個觀點讓我更深入去思考聲音與肢體間的自然連結性。談論到音樂與肢體語言,自然離不開個體差異性。不同的演奏家對於同首曲子可有不同的詮釋方式,而肢體差異則更外顯。這延伸出了作曲家要如何更全面性的去思考以及實踐作品,每一個環節層層相扣。如果身為作曲家對於聲音、肢體到空間…等,在創作時都有意識地去考量,那麼從合作對象到演出場合是否都需要慎選?Cendo所引導出的這些話題,正是這些年來我面臨的挑戰,以及需要慎思的環節。

「既然每位演奏者的理解會有差異,那要如何讓合作的演奏家能理解作曲家寫出來的所有聲響?尤其特殊的演奏法,我們是否需要在樂譜上加註更精準的文字?」聽眾問。

「對於特殊的技法,我在排練時都會直接借演奏者的樂器,直接模擬演奏給他們看,這樣的傳達方式是最有效率的。如果是我無法在場,我會錄下影片傳給他們觀看。」Raphaël Cendo答。

這番話讓眾多追求記譜精準與複雜度的作曲家頓時獲得啟發,拜科技所賜,現代人的溝通媒介越來越多,而作品紀錄與保存方式也越趨方便。

Kaija Saariaho(1952-)是目前現代音樂中十分有名望的作曲家,早年專注於作曲較少從事教學,近年來常受邀開授大師班,強烈感受到她對於傳承的重視。講座中Saariaho分享了獨奏、室內樂到歌劇不同編製等作品。她對於作品的長度和時間安排有個畫圖表大綱的習慣,好讓自己在創作過程中能不迷失樂曲整體架構與時間長度。在與觀眾的互動問答過程中,也帶出了一些發人省思的問題。

Saariaho認為現在這資訊爆炸的時代對於年輕作曲家而言相當辛苦,環境驅複雜,專注力難以維持…等,都與需要空間與時間沉澱的作曲行為相違背。我剛好處於見證電腦與手機普及化的時代,對於如此巨變除了接受,將環境狀態轉化成創作能量外,似乎也無更好的方法。

今年四月於匈牙利Peter Eötvös參加大師班時,與Saariaho以及她的老公Barrière對談多次中,獲得相當多的啟發,其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一句話:

「自由是我們人類類最可貴的財物。」

因為這句話除了帶出身為藝術家有自由創作能力是多幸運的一件事外,還道出各類形式的自由皆是值得珍惜與爭取。在這強烈往資本主義傾向的世界,我們藝術工作者們要如何生存?又如何保有我們純粹的自由意志?

IRCAM近年節目導向
在歐洲的當代音樂人應該都知道德國、法國之音樂美學大不同,以往不會有太大的交流,然而近幾年產生不少變化。從去年Darmstadt音樂節破天荒與IRCAM合作開設工作坊外,今年在MANIFESTE節目裡也出現了許多德國樂團與作曲家的蹤跡。音樂節的開幕兩場音樂會由德國當代樂團Ensemble Modern擔綱,並且也將德國Ensemble Nikel的製作納入音樂節之節目(Tscherkassky et Man Ray: Cinéastes)。此外,去年的MANIFESTE閉幕也是演出德國知名作曲家Helmut Lachenmann以及Beat Furrer之作品。 


現代音樂之脈絡與未來 
跨領域議題似乎這些年在台灣各類型表演展覽都可見其蹤跡,然而這三個字除了未道出重點,更會模糊一個作品的焦點。Interdisciplinary一詞最早出現於1926年,近年來也常常在當代音樂中看見,通常泛指演奏家和作曲家的創作或表演屬性,而非用來定義節目類型。多媒體結合不同形式的藝術已發展多年,而電子音樂的發展也有近百年了。經過了上個世紀以來的洗禮,藝術的形式已十分多元,如今已進入整合的時代,新舊、前衛保守、跨領域等早已不是該探討的話題。 

現在由於科技爆炸和資訊複雜,不僅對人類生活的模式,也對藝文環境產生很大的改變。加上歐洲各國多元的文化,這些年旅歐的經驗讓我見證了這衝擊。創作者類型多元化的狀態幾乎是史上未有,我們都是受著這時代與接觸過的環境所影響。我試提出兩個看似不相關,但同為對現代環境多元化產生的思索。 

「行為藝術家是何時出現的? 貝多芬作曲時需要煩惱什麼?」 

身為這時代的作曲家,除了要學貝多芬知道的作曲理論和樂器演奏外,還要會電腦編曲、寫程式、寫論文做研究、寫企劃案、肢體表演、做樂器、音控、舞臺燈光、行政、行銷…等。已上是皆是過去接收過的任務,乍看十分瘋狂。這時代的藝術家似乎什麼都要會,但藝術類別在過去這世紀是越分越細,越分越多。 

就現代音樂目前主流的脈絡簡化成三大類:嚴肅音樂(serious music)、戲劇音樂(theatre music)以及多媒體表演(multimedia)。而大類別下除了配器上從獨奏、室內樂、重奏、管絃樂、非典型樂器出發外,表演類型還可以以下關鍵字來細分:作曲家/表演家(composer/ performer)、場域性(space performance)、裝置(installation)、音像(audio-visual)、肢體(physical movements)、環繞音響(ambisonic/ surround sound system)、電腦演奏者(laptopist)、預置(fixed media)、互動(interactivity)、聲景(soundscape)...等。而現代音樂的演出地點從音樂廳、劇院、劇場、博物館、到任何室內空間或戶外空間都有可能發生。以上所有關鍵字都可以多面向的排列組合,過去50年間各種組合也許都被實驗過了,音樂家們也常說:「沒有什麼東西是新的了。」,然而每個作品想傳達的意念如何整合,才是最重要的,關鍵字們只是工具或手法。 

現代音樂整個大脈絡是由樂器所延伸出的表演,所以與舞蹈、戲劇或視覺領域之創作出發點大不同。回台雖才短暫一年多,但已強烈感受到音樂在表演藝術類中的弱勢。由於聲音比其他形式的藝術顯得更抽象,音樂發展脈絡下所追求的細節較難引起一般大眾的共鳴。仔細觀察MANIFESTE的節目內容,即會發現大部分的製作都是由作曲家出發來主導,除了戲劇表演有導演外,多場表演都是作曲家兼導演的角色。例如今年節目中的Ouverture: Hor-Champ(Simon Steen-Andersen)、Lullaby Experience(Pascal Dusapin)、Eror, The pianist(Georgia Spiropoulos)、OPUS(Matteo Franceschini)、Samstag aus Licht(Karlheinz Stockhausen)與眾多等音樂節目,皆是由作曲家主導整個作品。 

由此次參訪更深入見識到法國人的策展細緻度,坦白說台灣人在技術上或創作力上都沒比較差,只是礙於現實狀態無法在細節或分工上如法國的製作方式執行。人才的整合不管在哪個領域都是重要的議題,未來台灣的製作如能花更多心思在整合分工以求精緻,相信製作出的作品並不會亞於法國的製作。